林依云知道展逾明为什么对此事毫无兴趣。
那理由再老套而又再正常不过，是被他反复强调过许多次的，早就被她记在心底的。
钱。
现在的她早已明了，便是不说两人初识便是因为一项赚钱的委托，也不说他很早就问过小瑶佳是否能支付得起货款，就说两人正式一起行路吧——早在展逾明初次带她一起办事的那一阵子，他就已经寻了个机会向她展示了依照他的方式为特定人群办事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可能白做工——那很合理。
依他的水平，收费不会太低——那也很合理。
然后就会有人想要赖账了。
也就最终会引发血腥的冲突。
不然，依照展逾明的个性，那种类型的委托极少会出现在他的选择范围中，更别说真的那样有耐心去多次讨债了。他总是喜欢接富商和官府的事务，因为那些事情虽然办起来通常会更难，但拿钱也会很爽快，报酬也更丰硕，一笔就能抵得上其他许多。
他称之为高效。
女孩曾以为，那些冲突可以避免，可她最终还是发现，冲突不是小概率事件：展逾明没有那个意愿，有正当的理由，也有那个实力不做出让步。
偏偏他的外表——公允地说，那当得上一名佩剑佳公子——并不具备足够的威慑力。普通人民并不会畏惧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而相比之下，一个五大三粗、浑身酒气、满脸刀疤烧伤的反而更容易驱人远离。
说白了，就是他太过于英俊，以至于再怎么冷着脸也不可能有多大威慑力。
还挺现实的。
就像林依云再怎么生气别人也不会多么怕她——哪怕她的真实力量超出了任何一个浑身酒气的大汉，发起飙来可以造成远大于前者的破坏，一看她那张便是气愤时也别有特殊美感的面孔，也就不会真让人觉得那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当然，惹她生气确实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毕竟，她在心底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极大的善意，也不愿意对别人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可展逾明不同，如当真感受到了威胁，哪怕凭身手可以避开，他也是真的会因为对方的不良意图而出手杀人的。
女孩知道，展逾明的意思一直以来都很明白：如果她想要“大发善心”，那就最好考虑考清楚她的帮助是否真能对事情有所助益，可别里外里一算，在平添了矛盾的同时该没解决问题，不如全然不掺和。
林依云不是一个傻瓜，只要真的去想，她能理解展逾明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一些选择。
可她不认可。
怎么能认可呢？女孩相信，这个世界终究不是靠那些冰冷的计算维持下去的，这个世界也并不仅仅由表面上的那些物质交换构成——恰恰相反，真正重要的，反而是那些仿佛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真切切根植于人们内心中的那许多感受与理念。
女孩至今都没有忘记，也忘却不了在父亲过世后大夫那沉重而又无奈的摇头叹息，忘却不了深夜里自己独自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中，抱着还带有父亲气息的旧衣物缩在墙角默默抽噎。
那是真正失去了一切者才能感受到的痛苦。
她是不会把那段经历说出口的。
真要说，也只是朴实而又平淡的一句：留在家乡也没有了多少意思，还不如出去看看。
当然，说那句话时的她一定在脸上挂有阳光灿烂的笑。
所以，要说让她抛弃忽视那些陷入了与自己类似情况的孩子，又如何能狠得下心？
可展大哥……
女孩只得选择沉默。
黑暗中，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瞧了好一会儿月亮，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才终于陷入了沉眠。
……
一晚上的时间过去得很快，或者说，其实女孩也没睡多少时间就又再次醒了过来。以她的体质，到这种程度还没什么疲倦可言，但打理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确实动作缓慢无精打采。
或许是心情低落的缘故罢。
些许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女孩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身子微微倾斜，靠近了墙边意图偷听。
还挺近的。
实际上，那声音就在隔壁，严格来说，是在与隔壁的展逾明交谈。
“还请大师帮帮忙。”那男声便是透过了门也能显出明显的哀求之意，“清儿她，她一定是被妖怪抓走了，孩子不能没有妈呀！”
“恕在下直言。”依依姑娘是绝不会错认展逾明的嗓音的，“仅凭阁下一面之词，又如何能使在下相信那果真为妖物所为？坦言相告吧，哪怕不提这失踪者自行出走，便是被其他人骗了去，阁下又如何能区分出来？”
“我晓得，我晓得，可我能不了解清儿吗？她绝不会这样简单地抛下家里人离开的！要说被骗，这些日子里村里没什外人离开，这寒风刺骨的，也没有行商呀！只能是妖怪了，大人！我们这里也一直有妖怪窝的传言，说不得就是它们……对了！对了！我在雪地里找到了这个！”那男人激动地取出了什么，“这是清儿的镯子，若是歹人，怎么可能会拉下这样的值钱物件？肯定是……”
展逾明打断了他的话。
“且不论这依旧为阁下一面之词，便当真属实，此事依旧困难重重。一来，据在下所知，此地生活颇为安稳，就算附近有妖也极少侵扰人居，在下又如何能找？二来，便是当真找着，在下单枪匹马的又有何能耐去闯那妖怪窝？三来，既然阁下口口声声认定此事必为妖怪所为，又何来妻子尚在人世的判断？此去不过是平添风险！”
“我……我……可清儿……大师，大师，求求您了，还请出出手吧！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清儿……这几日很可能就是清儿最后的机会了！”
展逾明微微抬眼，瞧见了不远处的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某人正用那晶亮的眼睛望了过来。
但这无法改变他的看法心意。
他只是望着那紧紧握着一件银手镯的男人，吐露出了最残酷的话语：“若非妖魔，此事与在下无关，而若是妖魔，时至今日，你的清儿也绝无其他希望了。”
“可那里并没有血啊？如果是妖魔吃人，怎么可能没有痕迹！”
“妖魔又非野兽，何至于弄得现场一片狼藉？况且其若如你所言有窝，当要带回与同伴活分。”
“可是！可是……”
“请回吧。”
那男人极不愿意，但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了。
女孩推开了门。
“那孩子父亲凌晨回来了，未能寻得妻子。依在下所言，已无可救。”展逾明短短一句话就讲完了前因后果，“我们走吧，是时候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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